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我知将死 > 正文 四十、班优于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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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喧闹声中,周执笏宣布比赛正式开始:“今天的辩题是班马优劣,比赛首先由正方主将立论,时间为5分钟。”

    虽然之前江水源一直表现得自信满满,简直视山阳高中如插标卖首,但个中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就比如说辩题的“班马优劣”,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绝大多数人的共识都是司马迁比班固优秀,无数名人名言可以引为佐证,就凭自己这四五个人、一两条枪想做翻案文章难

    再比如说数据库的事儿。

    自己说得当然没错,分论点、论证很多时候是比论据重要,但那是建立在熟练掌握很多材料的基础上的,才可以尽情鄙弃堆砌材料的笨拙。可事实上高中生能记住多少东西又能玩出什么花样还不是颠来倒去折腾那几句谁都知道的熟腻名句真正到了比赛的时候,绝对妥妥的论据为王,堆材料就可以把对方轻松堆死。就好像去年淮安府中队首战平桥二中,江水源靠背诵旧唐书,把那帮小姑娘欺负得毫无脾气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变成别人拿着一堆材料来虐自己了。

    然而士气可鼓不可泄,江水源是不可能在队员面前露怯的。相反,他还要想方设法给全队加油鼓劲,营造出胜利触手可及的感觉。而眼下就是最关键的时刻:立论

    立论,通常来讲就是要对辩题进行辨析、给出定义,引出己方主论点,然后再剖析成三个以上的分论点,解释理由,提出论据,最后总结前文,再次重申己方论点。

    立论可以说是一场辩论的灵魂和基础,直接决定以后辩论的走向。如果立论出现差错,基本上属于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所以在立论的时候一定要严谨,既不能被对方挑出毛病,还得为下一步攻防奠定先手,同时还要注重修辞,最好是一连串排山倒海的排比句、或者妙语连珠的引用名句,来个先声夺人。当然,还必须控制好时间语速,说得太快、匆匆结束,不仅浪费时间,观众和评委也听不清;说得太慢,超时要扣分,还影响士气。

    端的是麻烦

    所以大家一般都是利用那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写好草稿,上场后直接对着念,免得犯错。江水源却很少拿着纸条照本宣科,一来记忆力好、才思敏捷,根本用不着;二来还能给评委留下好印象,印象分不也是分么

    不过今天江水源的立论任务尤其重,因为不仅要把论点说透,还得提早挖坑堵路,把对方预备的杀手锏扼杀在萌芽状态。怎么叫挖坑堵路呢举个栗子。

    某甲偷拿某乙一百块钱,某乙发现后打算当众揭发。如果某甲提前先说:“不好意思,昨天我临时急用钱,刚巧你不在,我就不告而取了。”某乙再指责某甲说:“你昨天偷了我一百块钱。”正常大家就会认为某甲真的是急用钱,某乙则大题小做,有扣帽子的嫌疑。

    如果反过来呢某乙先说“你昨天偷了我一百块钱”,某甲再解释“不好意思,昨天我临时急用钱,刚巧你又不在,我就不告而取了”,大家肯定会认为某甲偷了钱,被抓之后才临时找借口。

    这就叫先入为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江水源起身朝评委、山阳高中队和台下观众微微鞠躬,然后声音琅琅地说道:“尊敬的评委、对方辩友,亲爱的观众,大家上午好今天我方的观点是班优于马。班马优劣之争,在汉书尚在雏形时已经出现,东汉王充在其著述论衡的超奇篇中写道: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记事详悉,义浅理备。观读之者以为甲,而太史公乙。这时有幸拜读的人已经认为班优于马。唐代刘知几在其所作史通的鉴识篇中说:逮史、汉继作,踵武相承。王充著书,既甲班而乙马;张辅持论,又劣固而优迁。可见浑而言之,班应该指班彪、班固父子及其著述,马则对应为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及其著述,因为史记、汉书都是起于其父而成于其子的。南宋时的班马异同,在明代被稍加釐订,直接改名史汉方驾,可见析而言之,班马则是指史记汉书中班马两人所撰述部分。两种说法中以后者最为通行,今天的辩题理当以此为准”

    这就是破题。首先说清楚什么叫“班马优劣”,厘清概念和范围,让人明白辩论的是什么。

    “我们讨论班马优劣,或者说之所以可以讨论班马优劣,原因在于司马谈、司马迁迭为太史公,班彪、班固都专心史籍,班固更是受皇帝之命撰述汉书,两者都是史家;史记、汉书又同

    在史部的正史之列。这是我们讨论两者优劣的基石。班、马所撰汉书史记双峰对峙,并称史学巨著,然而两者各有所长。概而言之,以体例论,史发凡起例,启百代之先;汉完善定型,创千秋之业。以内蕴论,史明天人之分,汉主天人感应;史通古今之变,汉调上下融洽;史成一家之言,汉尽圣人之道。以人物论,史明善恶,汉辨忠奸;史重传情,汉重传事;史重为人,汉重为文;史爱奇,汉重实。以文章言,史神明变化,汉严缜绵密;史笔端含情,汉不甚动情。”

    这就是挖坑。

    我承认史记厉害当然,不承认也不行,什么“发凡起例”“神明变化”“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该说的我都替你说了,你好意思当复读机,把我说过的好话再捡起来重说一遍么而且你也认识到汉书不是摆设,它和史记应该是环肥燕瘦,各有风姿,互有长短,而不是史记一骑绝尘。你说对吗

    听到江水源的立论,评委席上周执笏等人眼睛一亮,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微微颔首,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台下观众绝大部分都听不懂江水源满嘴的之乎者也,不过不要紧,那一连串气势磅礴、对仗工整的排比就像相声里的贯口、美声中的花腔,让人不明觉厉,忍不住想拍巴掌。

    但江水源根本不给观众鼓掌的机会,毕竟鼓掌也是要占时间的,他的时间可不能浪费:“但我们认为班优于马,原因在于司马迁好奇而班固雅平,故史记芜杂而汉书纯正。具体而言,史记尚有战国纵横家习气,多奇谲纵横、权谋之术,类似先秦诸子,为正史与杂记、辞赋的杂糅;而汉书则不激不厉,纯然史家笔法,范晔称赞说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亢,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此其一。

    “其二,史记体例不纯,用班彪的话说,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若序司马相如,举郡县,著其字。至萧、曹、陈平之属,及董仲舒并时之人,不记其字,或县而不郡;刘知几也批评说其所载,多聚旧记,时插杂言,故使览之者事罕异闻,而语饶重出。不像汉书全书体例统一,究西都之首末,穷刘氏之兴废,包举一代,撰成一书,言皆精练,事甚该密,成为后世历代撰述正史的楷模。

    “其三,史记有违怨而不怒的圣人之教、中庸平和的尊经之旨,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而贱守节而贵俗功。早在西汉,扬雄即认为司马迁的史记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东汉建武四年,范升上书指出太史公违戾五经,谬孔子言;到三国时,谯周也认为司马迁或采俗语百家之书,不专据正经。而班固的汉书则综其行事,旁贯五经,上下洽通,纬六经,缀道纲,深合教化之意。”

    说史记不好,尤其说它不够中庸平和、有违圣人之教,放在别的地方绝对是妥妥的毒点,能被吊打一百八十个姿势不重样

    什么叫不够中庸平和、有违圣人之教分明是司马迁作为伟大的历史学家和文学家,思想先进,包容并蓄,兼容诸家又自成一家,具有强烈的人文关怀和批评精神,富含以立德、立功、立言为宗旨以求青史留名的积极入世精神,忍辱含垢、历尽艰辛而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舍生取义、赴汤蹈火的勇于牺牲精神,批判暴政酷刑、呼唤世间真情的人道主义精神,立志高远、义不受辱的人格自尊精神。用正义的观察、怀疑的精神,谴责了封建社会的残暴统治,歌颂了人民群众的反抗斗争。

    怎么到了您这儿反倒变成了反面教材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江水源也不敢这么说,因为绝对会被喷得体无完肤。可到了国学论难赛场上,不仅要说,还要旗帜鲜明地作为分论点。原因就在于这是“国学”论难

    何谓“国学”一国所固有之学术也。中华传统学术无论你怎么分科分类,都必然以儒家为主、经学为先。舍儒家、五经而谈国学,就好像离开力热声光电而谈物理、离开元素物质而谈化学,绝对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古时候敢这么离经叛道,否认中庸平和、圣人之教的可没几个。更何况这是“国学”论难,刚才那些思想、精神和人文关怀可都属于违规内容,就算你敢这么想,你敢这么说吗

    江水源正是捏准了这一点,才敢大张旗鼓亮明观点:有本事你们就批驳试试,要是能不违规,算你们今早上刷牙刷得干净

    “正是综合以上三点,所以我方认为班优于马”